2008年11月12日

好文轉貼:暴力的迷思 by 夢裡不知身是客

本文轉載自 http://gaidhlig.pixnet.net/blog/post/21955826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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7 November,2008 17:19

暴力的迷思



晶華圍陳的那天晚上,接近午夜,我的電話突然響起,大哥的聲音在那頭問我:「妳有沒有在看電視?有沒有看到我上電視?」我嚇了一跳,原來他並沒有去,只是 在下班後到濟南路去聲援靜坐,並且買了一件T桖給蔡英文簽名,說是要給我當生日禮物。這是十三年前因為我和父親吵架而賞了我一巴掌,讓我離家出走一個月的 大哥。

由此可知,我們的父母並不是會打小孩的人,如果有我也不記得了,否則我也不會因為被甩一個巴掌就離家出走。可是,回首過去,我常常懷疑我的陰影會比出身暴力家庭的孩子來的小。

我們是一個超級壓抑的家庭,父親畏懼祖父,根本不敢頂嘴。父母親如果吵架,母親就離家出走,根本輪不到我們小孩之間吵架。最會吵架的是我,可是每次和姐姐吵架她就癲癇發作,我永遠都輸。我的父親不會管教,也不會仲裁,只會說:「不要吵,再吵我去死好了。」

也許是為了避免爭吵,結果,我們兄弟姐妹也很疏離。出國八年,兩個哥哥主動打電話給我的次數少之又少,現在二哥在新加坡,我也未曾打過電話給他;我和姐姐 更是有長達四年的時間一句話都沒有說。我們之間所有的溝通都是經由母親,過濾掉所有「不當」的情緒。大家都不敢把真心話說出來,也不敢把對對方的不滿或質 疑說出來,結果就是,見面的時候,大家都很陌生,也無話可說。這原本是我母親的願望:一個和樂的大家庭,可是,其實我們全家一起吃飯的時候,都要靠小孩子 撐場子。

幾個月前,因為某件事情,母親把大哥叫回家裡罵了一頓,罵到一半把我叫進去,因為總是脾氣溫和的大哥突然像變了一個人似的反應激烈,反而讓她不知所措。我 聽了緣由之後反而站在大哥這一邊,於是,壓抑數十年的家族歷史過去在一夜之間爆發出來,哭的哭、罵的罵,鬧成一片,一對兄妹忤逆著老邁的雙親。我和大哥抱 頭痛哭,卻是第一次感覺兩人像親兄妹。

奇怪的是,在那之後,母親和大哥之間的關係並沒有變的更尷尬,反而更親密。以前從不回家,只是約在外面見面吃飯的大哥,現在會在下班後買父親最愛的鵝肉 來,三人一起吃東西聊天。母親說,大哥現在聊天的話題也多了,也會吐露先前不願吐露的一些事情。他開始不介意真正的敞開心胸,似乎從這個時候,他才開始信 任自己的家人。

就像我一直痛恨母親竭盡所能維持的「和樂」表象,我也痛恨「和平」的假象。

在台灣,不知道為什麼,好像只有見血才叫「暴力」。事實上,「暴力」的定義很廣,隨便找個免費的網路字典,就有六種定義:

1. 以侵害、破壞、虐待為目的的所加諸的肢體暴力
2. 激烈的行為或舉止
3. 強烈、驚人的自然現象
4. 濫用或不公正的使用權力
5. 曲解意義、意涵或意圖
6. 激烈的情緒或表現

「流血暴力」是暴力的一種,「濫用公權力」也是暴力的一種,「激烈的情緒或表現」到使人害怕的程度,也是暴力的一種。對我而言,死刑就是最大的共同暴力:沒有一個政府有權利殺人。

有一位網友寫了一篇很好的留言,其中就提到這種在我看來是「暴力的迷思」,她說:「版主說的「禁止抗議」,到底是禁止抗議呢,還是大家心知肚明的曉得民進黨的抗議不會和平,所以才得要遠遠隔離?」

不管喜不喜歡,「衝突」本來就是言論自由的副產品,就像色情文化也是言論自由的副產品一樣。不要說上街抗議會有衝突,人跟人之間溝通也會有吵架。為了避免 衝突而限制言論自由,結果就像我家一樣,乾脆連話都不要說了,那都不會吵架。一旦為了避免衝突、「污染」而開始限制言論自由,接下來,限制的就不只是言論 自由,而是言論本身。箝制言論自由的理由可以有很多,也可以冠冕堂皇,然而,捍衛言論自由的理由只需要一個:「這是與生俱來的人權」。如果因為害怕衝突而 濫用公權力禁止抗議,那麼,這才是「以暴制暴」的開始。

紅衫軍真的有那麼和平嗎?破天荒的24小時抗議,以顏色暴力使人心生畏懼,挑戰其理念或正當性者即為「挺貪腐」,這又何嘗不是一種「符號的暴力」?那些因為無法忍受而前去「挑釁」,行使「挑戰權」的人,又何嘗不是在壓抑下爆發出來的不滿?

陳雲林的「風度很好」,他當然風度很好,他背後有一千多顆飛彈在幫他撐腰,要是我我也會風度很好。然而,到底真正使用暴力的是誰?

我的目的並非為昨夜的流血衝突說項,或尋找正當性。然而,我也認為一昧的蓋上「破壞國家形象」、「民主倒退」這種大帽子,只是回到一言堂式的論述方式。

每次有人提到國際形象,我就忍不住要苦笑。翻譯那些英國作家的小說,最苦惱的是他們罵髒話的方式太多,而我用中文罵髒話的造詣有限。英國人罵髒話不帶髒字,而是把髒話變體成不是髒話,但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那是罵人的話。這是壓抑的本質——言論不會消失,只會變體後再出現。

所謂的國際形象,對我而言只是「國際假象」——世界上最和平、理性的民族莫過於中國人了吧,從來也不上街、不抗議、沒有街頭暴力,我相信,那一定是個世界大同的社會。

對我而言,與其譴責暴力,互相指責,不如檢視自身每天所縱容發生的暴力,檢視這些暴力的根源,才是對付暴力最好的方法。否則,永遠無法有真正的溝通。「道 德的制高點」(moral high ground)很容易,說說就好了,然而,這些說道德的餘欲、機會,是誰幫你爭取來的?等到有一天,你的道德標準和政府的道德標準不一樣的時候,是誰會上 街流血去幫你爭取?

昨天晚上這一群人。

就在這篇將要完成之時,警方開始強制驅離那些靜坐的大學生。為什麼要驅離他們?他們只是靜坐,有傷害到什麼人嗎?紅衫軍可以違法遊行到忠孝東路休息,靜坐的大學生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見?

驅離這些靜坐的大學生,澆熄他們對民主的熱情,無視他們的訴求,才是台灣民主最大的倒退,最大的悲哀。

還是,如同歐威爾的「動物農莊」裡所說的:「所有的動物都平等,只是某些動物比其他動物平等」?(All animals are equal, but some animals are more equal than others.)

I rest my case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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